說書人繪本

＊死亡預警

＊是刀

　　中原中也死於一個陰雨天。

　　霧濛濛的視野，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都是斷垣殘壁，粉碎的水泥塊、裸露的鋼筋、還有，深色的血與屍體。

　　太宰治跨過一個又一個殘破不堪的景色，來到一方小小的空地，映在汙濁不堪的鳶色雙眼中，是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中原中也。

　　黑泥及血塊染黑了他精緻的臉蛋，弄亂了他精心打理的衣著，湛藍色的寶石就藏在蒼白的眼瞼下，似乎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。

　　太宰緩緩蹲了下來，無視淺栗色的西裝褲被血水沾染，悄然跪在柑橘色的髮絲旁，他伸手抹了抹前搭檔臉上的污漬，但下一刻又被雨水濺起的泥濘汙染，太宰挽好中也的髮絲，輕輕的，把他的頭托起，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，撫著他的臉頰，一下又一下。

　　懷中傳來輕微的震動，太宰向被電到似的顫了一下，躺在腿上的人緩緩的，睜開了雙眼。

　　「太宰……」

　　太宰將臉湊近中也，海藍色的雙眸沒有一絲光輝，他似乎甚麼也看不到，甚麼都感覺不到。

　　將耳朵盡可能地靠近發白的唇邊，太宰想收好中也如浮絲般的氣息。

　　「是，我在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明明有很多話想說，可是在這最後的時間中，兩個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，只剩下雨滴不斷砸落水漥的聲響夾雜中也愈漸吃力的呼吸聲。

　　中原中也吐出一口汙濁的氣息。

　　他說。

　　「我是人嗎？」

　　太宰治扣起纖細的指頭，他在耳邊回答：

　　「是，你是。」

　　厚實的嗓音敲打著中也的耳膜。

　　「那……你該如何證明？」

　　「證明？」

　　太宰微微抬起頭，再次看著前搭檔的臉龐，瀕死的中也就只是直直地望向天際，沒有任何焦點，也沒有任何表情。

　　「證明……我的最終……不是2383行程序的……中止執行。」

　　太宰整理好中也失去光澤的髮絲，他再次靠近中也的耳邊。

　　「已經是深植人心的事實，便不需要再次證明了。」

　　中也輕輕動了一下手指，溫暖的手掌以包裹回應。

　　「我想……知道，太宰……」

　　嬌小的身軀猝不及防的拱了起來，鯁在喉頭的血塊順著嘴角滑了下來，太宰心慌的收攏著臂彎，撫著臉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。

　　「中也……」

　　「我想知道……」

　　太宰哽了一下，平時多智近妖的人此時竟然卡了殼。

　　證明？要怎麼證明？

　　「中也，是人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「因為，中也，活著，在港黑，有家，有部下，有朋友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「會喜、會悲、會怒、會笑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「會同情憐憫、亦會冷酷無情。」

　　「……嗯……」

　　「最重要的是……」

　　中也的臉壟罩上陰影，太宰垂著頭擋住冰冷了雨水，無色而溫熱的水珠仍滴在中也失去血色的臉頰上，帶走臉上細黑的沙粒。

　　「中也會死。」

　　「死亡是活著的一部份，正因為有生命的消逝才能成就活著的狀態。」

　　「當呼吸停止，心跳平寂時，便是……中原中也生而為……人……的最……佳……證明。」

　　太宰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了，拚命摟住中也，想讓他染上自己的體溫，可是，太宰卻沒發現，自己僅存的熱度也在陰雨的沖刷下，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中也聽完太宰的證明，輕輕的應答，光芒重回藍色的眼眸，他看著太宰治，看著他的眼淚湧出、蓄滿眼眶、結成淚珠、落下、滑過自己的臉頰，溫熱的淚水滑過，好似自己在哭泣，好似天空在悲鳴。

　　沒了黑色手套，中也的手纖細，但圓潤，緩慢的拍拍太宰的頭。

　　乾啞的聲音說。

　　「別淋雨了，小心著涼。」

　　鳶色眼睛映著湛藍色的光芒，好像十五歲的天空，廣闊、無羈，好像他們的青春，恣意、張狂，又好像他們的初遇，鮮活、明亮。

　　然後在此刻回歸寥寂。

　　「啊──────」

　　太宰抓著穿過髮絲的細指，不讓他順著重力滑落……

　　「啊──────」

　　太宰緊握著沒有溫度的手指，按在自己的臉頰上，輕輕的蹭著……

　　「啊──────」

　　太宰治撕心裂肺的吶喊，即使最後只剩沙啞的氣音。

　　依舊無聲地大喊著。

　　「瞳孔沒有反射。」

　　「沒有呼吸、沒有心跳。」

　　森鷗外勘勘維持住表面上的職業道德。

　　「判定死亡。」

　　溫熱的心臟停止跳動──

　　中原中也生而為人。